羊汤店褪色的陈旧店招被尘土染成沙黄,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着,若是风再大些,就能抖下一阵扬尘来。
店门前的厚帘挂在一侧木钩上,蒸腾的白色热气往外涌,羊汤的浓香混着胡椒的辛香,蛮横地驱散残余的寒意,光是闻到都能让人心窝发热。
门口或蹲或站着几个缩颈揣袖的脚夫走卒,粗碗滚汤,混着各地口音交织的嘈杂,让这苍凉边城的清晨充满了蓬勃生机。
苏未吟跟着封延挤过人群进到店里。
里头已经人满为患,两个伙计忙得热火朝天,然而在踏上楼梯后,苏未吟瞧出门道来了。
楼上静悄悄的。
想来,这应该是镇北军在厉城布的暗点。
上完楼梯,转角处守着六个身穿常服的壮汉,绕过他们,就看见徐镇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啃麦饼喝羊汤。
北地很多小店都没有雅间,徐镇山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,斑白头发随意的束成髻,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暗褐布衣,虽褪去铠甲,腰背仍旧笔挺如松。
在他身侧,宋争鸣和楚风并排跪着。
见到苏未吟,两人齐齐看过来,脸上带着羞愧和歉疚。
尤其是宋争鸣。
苏未吟不光是他祖母的救命恩人,还真的找出了藏匿在镇北军的细作,不管从哪方面来说,他都一万个不愿意将她牵扯进来。
可是没办法……
令牌已经搜出来了,他若是不招,手底下的弟兄、上头的校尉,乃至将他带回镇北军的杨威武都将受到牵连。
楚风就更不用说了。
因与他走得近,大将军进城的第一件事,就是叫人把楚风给抓了。
一看到这两人,苏未吟顿时心如明镜,毫不避讳的冲他俩点头示意,然后停在距徐镇山三步远的位置抱拳见礼。
“大将军。”
徐镇山呼噜着喝了一大口汤,顺下嘴里的饼,再从怀里掏出虎头令牌拍在桌上。
“你母亲可知晓你将她爹的遗物拿给别人?”
徐镇山抬眼望着她,语气不轻不重,目光却十分犀利,还有些复杂。
他一开始以为这令牌是伪造的,查验一番,没想到居然是真的。
宋争鸣从实招来后,徐镇山更觉得匪夷所思,以至于此刻看着面前这个身姿挺拔的漂亮小姑娘,他都觉得有点邪门儿。
永昌侯府的继女,陛下亲封的郡主,御赐的昭王妃……她应该锦衣华饰的待在京都那个富贵窝里,赏花赏月赏春秋才对,而不是一身劲装,素面朝天的在这边城吹风吃沙。
“不知道。”苏未吟走上前,拿起牌子,有些难为情,“我从母亲房里偷出来的。”
宋争鸣用力吞咽唾沫。
偷、偷出来的呀?
徐镇山眉心挤出竖纹,半信半疑。
苏未吟将牌子收起来,坦荡荡的迎上徐镇山的目光,“大将军抓到细作了吗?”
“抓到了。”徐镇山没瞒着。
苏未吟笑起来,“那就好。”
徐镇山目光如鹰,非但没有因她的坦诚而有半分松动,语气反而更加沉厉。
“揪出细作,于镇北军而言确实是好事,但对你们来说就不一定了。”
他将没吃完的饼泡进汤里,轻拍手上饼屑,“派人潜入边军大营,探听军情,此举与细作无异。按我边军铁律,窥探军机者,其罪当诛!”
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,如同公堂上的惊堂木拍下,不容置喙的定下了宋争鸣和楚风的‘罪行’。
手下人会意上前,两把大刀明晃晃的架在宋争鸣和楚风的脖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