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斯科,寒风如刀。
在城东一片密密麻麻的赫鲁晓夫楼群里,第五层的一扇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。
这里住着弗拉基米尔·索科洛夫,一位曾经为苏联航天事业贡献过智慧的理论物理学家。
楼道里的灯泡坏了很久,无人修理。
弗拉基米尔摸索着爬上楼梯,用冻得发僵的手掏出钥匙。
门开了,一股混杂着陈旧书籍、卷心菜汤和微弱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这是如今大多数苏联知识分子家中的标准气味。
“爸爸!”十岁的女儿安娜从狭小的厨房里跑出来,眼睛里带着期盼。
弗拉基米尔勉强笑了笑,从磨破肘部的旧呢子大衣里掏出今天的收获——三个干瘪的土豆,还有一小块在黑市上用他最后一点积蓄换来的黄油。
妻子柳德米拉从厨房走出来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。
她曾是音乐学院的钢琴教师,如今学校已经三个月发不出工资。
“只有这些吗?”她轻声问,声音里没有责怪,只有深深的疲惫。
弗拉基米尔点点头,脱下大衣挂到门后。
衣帽钩旁的书架上,整齐排列着朗道和栗弗席兹的《理论物理学教程》,书脊已经磨损。
在这些经典著作旁边,几个塑料盒子里种着可怜兮兮的洋葱苗——如今莫斯科知识分子新的“家庭实验”。
第二天清晨五点,天还没亮,弗拉基米尔就加入了面包店外的长队。
他裹紧大衣,在零下十五度的严寒中跺着脚。
队伍移动得很慢,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焦虑。
“听说昨天谢尔盖排了三个小时,轮到他的时候面包就卖完了。”前面一个老妇人喃喃自语。
弗拉基米尔没有接话。
他的思绪飘回了研究所,飘回了他办公桌上那份未完成的关于等离子体稳定的计算。
一个精妙的公式在他脑海中浮现,但很快被腹中的饥饿感打断。
轮到他时,店员面无表情地说:“每人限购一个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沉甸甸的黑面包抱在怀里,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。
回家的电车上,他注意到邻座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本英文期刊——那是苏联科学家梦寐以求的《物理评论快报》,如今研究所已经无力订阅。
晚上,一家人围坐在厨房的小桌旁。
柳德米拉用那两个土豆和一点洋葱做了汤,弗拉基米尔小心地把黑面包分成三份。
“爸爸,”安娜轻声问,“我们明天能吃上肉吗?”
弗拉基米尔看着女儿湛蓝的眼睛,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。
他曾经用最复杂的数学语言描述过宇宙的诞生,如今却无法回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。
“也许周末,”他撒谎道,“我听说基辅市场可能会有鸡肉。”
晚餐后,安娜在里屋做作业,柳德米拉在厨房清洗仅有的几个盘子。
弗拉基米尔坐在书桌前,试图继续今天中断的计算。
窗外的莫斯科灯火零星,与他记忆中那个雄心万丈的科学盛世恍如隔世。
他想起1961年,加加林上天时,整个研究所欢呼雀跃,他们相信科学将带领人类走向光明的未来。
如今,那份信念正在被一点点磨灭。
当真理无法换来面包时,追求还有什么意义?
他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