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熟在初夏，称麦秋。</p>
秦国以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为主食，撇开主要种植在蜀中、汉中的稻不谈，其余几种在试验田中均有种植。</p>
自五月起，各类作物陆陆续续成熟，收粮成了最要紧的事情。</p>
治粟内史无疑是最忙碌的。</p>
不仅要关注秦国各郡县的粮食收割、赋税等事宜，还得抽出人手前往试验田，积极学习先进的种植经验。</p>
但这种忙碌，又是兴奋的。</p>
“民以食为天”，绝不是一句妄言，看着明显产量高于其余土地的试验田，莫说是辛苦了一年的农家子弟和咸阳老农，就算是朝中公卿，亦不可抑制的激动。</p>
这可是粮食！</p>
安定庶民需要粮食，供养军士需要粮食，哪哪都需要粮食！</p>
天佑大秦！</p>
祭祀、收割……秦王豪情万丈，站在田埂上指点江山。</p>
知韫拉着扶苏蹲在树荫下。</p>
天气有点热。</p>
火辣辣的阳光照耀大地，知韫怕中暑，坚决不往太阳底下跑。</p>
“阿父果真厉害。”</p>
栎阳殿下目光敬仰，小声与兄长嘀咕，“这么大的太阳，还穿戴整齐、一身玄衣，我都不敢想象得有多热。”</p>
“他们在做什么？”</p>
扶苏一眼不错地盯着试验田众人，好奇道，“阿父，很高兴。”</p>
“当然高兴啊！”</p>
知韫拿着一把竹扇摇啊摇，顺便粗略地给自家兄长讲了讲农耕之事，末了，轻声道，“这是能救命的。”</p>
一粒粮食，能救一个国家，也能够绊倒一个国家。</p>
秦国一直都算不得太平。</p>
秦王政三年，岁大饥。四年十月，蝗虫自东方来，敝天，大疫，百姓纳粟千石，拜爵一级。八年，黄河泛滥，河鱼大上，轻车重马东就食。九年四月，寒冻，有死者。</p>
短短几年，就有这样多的天灾，于秦国的打击是沉重的。</p>
哪怕秦国每逢天灾，都会对关外六国用兵以抢夺粮食，秦国的府库依旧难以为继。</p>
得赈灾啊。</p>
说得残酷一点，就算秦王清一色都是冷酷无情、把秦人当耗材的虎狼之辈，也会想尽办法来赈灾以活秦人。</p>
耗材，得耗尽价值才能死。</p>
秦王政四年的蝗灾，秦廷下令百姓纳粟千石就能拜爵一级。可这种时候，能够纳粟千石的，都是什么人呢？</p>
贵族、豪商。</p>
蝗灾引发饥荒和瘟疫，逼得秦国不得不鬻爵以填充府库。</p>
结果显然是好的，至少，太史公的笔下都不曾写下“人相食”。</p>
可熬过了这一回呢？</p>
十二年，天下大旱，六月至八月乃雨。十五年，地动。十七年，地动，民大饥。十九年，大饥。二十一年，大雨雪，深二尺五寸。</p>
就这，还仅仅是能被太史公给记在《史记》上的天灾。</p>
不敢数，真的不敢数。</p>
历朝历代的崩溃，大抵相同。秦的崩溃，亦早有迹象。</p>
天下未定，秦国上至贵族公卿、下至黎庶黔首，尚且还能团结一心，等天下定了，人心就要开始散了。兼之原本的矛盾只是转移、没有消失，灭六国又增添了许多新矛盾。</p>
别的都不提，就说一点，灭六国前，秦国遇上了天灾可以去抢六国的粮，可灭六国后，还能去哪里抢？</p>
再者，天下都不太平。</p>
原六国的黎庶，不仅不能抢，还得想办法赈灾，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，最完蛋的，是他们还有统战价值。</p>
一言不合真的反秦啊。</p>
粮食就这么多，给了秦地，原六国恨，给了原六国，秦地恨。</p>
人心难定，皆恨秦廷。</p>
嬴政活着，以他的能力还能统筹各地资源、以他的威望还能争取时间来缓和矛盾，等换了胡亥上位，连同赵高一通操作猛如虎地把整个权力中枢都干掉，就彻底压不住了。</p>
这也是她不肯听嬴政的等到五岁之后再接触农墨的原因。</p>
——没有时间。</p>
只要一想到秦国未来几年那连个喘气机会都不带给的天灾和饥荒，知韫就两眼一黑，充满了急迫感。</p>
等到嬴政一统天下，必定要战略重构，这种关键时刻，必须要有安稳的大环境，最起码，基本盘不能丢失。</p>
再让关中秦人来一出“喜迎沛公”，就真的要了老命了。</p>
“章邯！”</p>
栎阳公主给自己打气鼓劲后，扬声问道，“去瞧瞧凉茶煮好了没？好了就赶紧抬过来，记得加点冰块。”</p>
她爹真是胡闹。</p>
万一真把自己给整中暑了咋整？他倒下了，秦国可怎么办？</p>
“唯。”</p>
章邯领命而去，未几，领着人抬着几大缸的凉茶过来。</p>
所有人中场休息。</p>
嬴政与一众重臣们聚在树荫底下，人手捧着碗凉茶，一边吸溜凉茶去暑气，一边商量起如何推广的事情。</p>
“于治粟内史下设农部。”</p>
嬴政的眸光看向陈辛、陈相二人，“农家子弟迅速将所有种植方式整理出来，分发于各郡县，传授给黔首。”</p>
“唯。”</p>
陈辛与陈相压抑住激动，连忙回禀，“王上放心，按殿下的吩咐，我等在试验之初，就将所有的要点记录成册，并以图释文，如今只需将其抄录，便能分发于各郡县。”</p>
农家果然大兴！</p>
他们不仅在增产之道上有所成就，还凭借在农事上功绩，令秦王为农家专门设置了一个实权部门，大善！</p>
“甚好。”</p>
嬴政颔首，复又笑道，“有栎阳在，寡人不必为此事忧矣。”</p>
重臣们与有荣焉地附和。</p>
虽然秦王是在日常向他们炫耀女儿，但难道那只是秦王的宝贝女儿，不是他们宝贝弟子、宝贝侄女了吗？</p>
“阿父！”</p>
知韫拉着扶苏一起，让人给在场的农人、将士们都分了凉茶，指挥着他们找地方休息，才重新回到树荫底下。</p>
“阿父与叔父们说什么呀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