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王高兴过后，又将方才在马场里谈的事情给女儿提了嘴。</p>
“是该如此。”</p>
知韫点点头表示了解，又问，“我听说乌氏倮和巴清都到咸阳了？”</p>
封倮誉清，礼抗万乘。</p>
巴清以开采汞矿和提炼水银为主要产业，她暂时没太大兴趣。</p>
倒是乌氏倮，秦国畜牧业大亨，通过豢养牛羊马等牲畜卖给秦人获取丝织品，又将丝织品献给戎王获取价值十倍于丝织品的牛羊马，手里的牲畜多到以山谷数计量。</p>
她可太馋他的家业了。</p>
“已在客舍暂居。”</p>
嬴政询问，“可要召见？”</p>
“过几日吧。”</p>
知韫微微摇头，而后转到正事，“岁首授勋后，不少烈士遗孀留于昭台苑，行纺织之事，我调了些墨家弟子专研织机改良，颇有成效，再过些日子，大概就能成了。”</p>
昭台苑位于渭水之南。</p>
原本是打算修成离宫的，现在成了知韫的私人别苑，得授烈士勋的秦卒妻儿都被她安置在这里。</p>
“能有多少提升？”</p>
“不太清楚，三五倍总是有的，具体要等改良好后试验对比。”</p>
知韫一早就跟嬴政打过招呼，故而他只是询问了下，大概了解后满意颔首，准备等有了最终成果后下诏封赏。</p>
她办事，他没什么不放心。</p>
只是……</p>
“你提起巴清与乌氏倮，又提起纺织，这二者可是有何关联？”</p>
能让她上心，必有利可图。</p>
“阿父知我。”</p>
知韫扬唇一笑，而后拍了拍手掌，何蘩便捧着一个盛放着衣物的托盘上前，摆放在漆案上。</p>
“这是用羊毛纺织成的。”</p>
纺织衣物的线种，拢共不过丝、麻、棉、毛四种。</p>
如今棉花尚未传入华夏，棉线自然无从谈起，就连“棉”这个字，都得等到宋朝才出现，在此之前，只有“绵”字。</p>
羊毛分山羊绒和绵羊毛。</p>
唐朝时，有用山羊羊绒制成的绒褐。至于羊毛，得十九世纪末才通过华人织工传入中国，当时被称为毛冷、绒线。</p>
“我大秦的衣物以丝、麻制成，今日后，得再添一类毛线了。”</p>
嬴政和文武重臣们立马来了兴趣，两件样品衣物来殿中传了一圈才回到秦王漆案上，然后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。</p>
人生八字，不过“生老病死、衣食住行”。</p>
于黎庶而言，有食可饱腹、有衣可蔽体、有片瓦可容身，这样的日子，平平淡淡却安安稳稳，却足以让他们满足。</p>
既能收秦人之心，又能强秦国之力，积极性必须得高啊！</p>
知韫托着下巴静静听着。</p>
“虽然咱们也养羊，但比起规模与手艺，还是得看戎胡，像什么羌胡、东胡，甚至匈奴的，坐拥广阔草原，一定养了很多羊吧？”</p>
等到嬴政和重臣们的商讨告一段落，她才慢悠悠道，“若能用无用的羊毛与咱们交换贸易，想来他们一定会高兴，也很乐意养羊吧？”</p>
嬴政与重臣们隐约领会到她话中未尽之意，眼睛一亮。</p>
“怎么办呀？”</p>
她眉眼弯弯，笑意温柔，“羊多了，吃得可就不只是草了。”</p>
是牛。</p>
是马。</p>
也是，人。</p>
“殿下此计甚妙！”</p>
庄启赞不绝口，“既满足了我大秦黔首的用以制衣的羊毛需求，又无声无息、兵不血刃地削弱、掌控草原胡族。”</p>
羊毛贸易。</p>
这是裹着蜂蜜的毒药。</p>
一旦草原部落对这桩贸易产生依赖性，就彻底成为他们手中的羔羊，就算想反抗，也有心无力。</p>
虽然他们秦国现在打个胡族算得上手拿把掐，但能把他们从野狼训成家犬，彻底将边患解决，也是极大的功绩。</p>
何乐而不为？</p>
“只是小小巧思而已。”</p>
知韫眨了眨眼，笑吟吟道，“具体如何实施，如何让他们愿意与咱们交易，又如何让他们在察觉后无力拒绝，就得看阿父与叔父们运筹帷幄了。”</p>
众臣纷纷笑着应是。</p>
具体实施，自然不需要年幼的太子殿下亲力亲为，精于纵横之道的，如蔡泽，已经开始头脑风暴、草拟战略了。</p>
此事易耳。</p>
四个字，以利诱之。</p>
天底下，哪有对摆在眼前的利益全然不动心的人？如果有，一定是利益不够多。</p>
他们加钱！</p>
一众文武重臣讨论得干劲十足，嬴政转头看向知韫，笑着摸了摸她的小揪揪。</p>
“再计你一功。”</p>
“那阿父得计多少呀？”</p>
小姑娘扬了扬眉，骄矜道，“只怕阿父赏不够呢！”</p>
嬴政扬唇轻笑。</p>
真想跟列祖列宗们炫耀一下，他家乖崽就是聪颖绝伦！</p>
……</p>
二月初七，于咸阳宫行王后册立之礼，三月，秦王与王后携同文武重臣、宗室亲贵、六国使节前往雍城。</p>
雍城的宗庙修得巍峨壮丽。</p>
嬴政牵着她的手，踏着长长的台阶，一步一步，直至最高处。</p>
隔着冠冕上垂落的五彩旒珠，她可以看见碧蓝晴朗的天际那丝丝缕缕的缥缈云气，也可以看见长阶之下，玄鸟旗在风中猎猎翻卷。</p>
这是她第四次来雍城。</p>
第一次，她在蕲年宫受封栎阳君、栎阳侯;第二次，她随嬴政至萯阳宫迎回赵姬;第三次，她随嬴政一道于宗庙祭祀。</p>
而今日，是她受封太子。</p>
秦国的文武重臣、宗室亲贵、玄甲锐士，无一不恭敬拜倒，浩浩荡荡的参拜声响彻云霄。</p>
纵然是前来观礼的六国使节，也不得不低下头颅、俯下身。</p>
她想。</p>
雍城果真是个好地方。</p>
于是，秦王与王后、太子并未立时返回咸阳，反而于雍城小住。</p>
六国使节:“……”</p>
啊？</p>
你们不回咸阳了吗？那你们不回去，他们可不可以先回国呢？</p>
“后相，咱们能回去的吧？”</p>
齐国太子苦着一张脸看向后胜，唉声叹气，生怕被扣在秦国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