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众尚未出茅庐的少年人见识到了世情险恶，不由得心头发梗。</p>
“不如杀个干净。”</p>
冯纾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，“既心向故国，那便去殉故国，难道没有他们，咱们大秦就不能治理地方了吗？”</p>
“确实不行。”</p>
楼梧冷静道，“县分大小，但无论大县、小县，所需吏员何止百人？只韩地也就罢了，若果真一统天下，至少会设有千余县，大秦拿不出这么多吏员来填补各县。”</p>
就算将关中、汉中、巴蜀的吏员全部都抽空，也填补不了空缺。</p>
“至少，短期内不行。”</p>
庄灼补充了一句，“于基层吏员的填补，咸阳学宫无甚作用，而郡县学堂的吏员培养计划，也需要时间。”</p>
要识字。</p>
不仅要懂秦国的字，在彻底推广书同文前，至少需要会一个国家的文字与方言，不然无法与当地的黎庶沟通。</p>
要通晓律令。</p>
哪怕这些年陆陆续续修改、废除了一些秦律，但已经称得上复杂，再者，一天下后，律令也必然会做出调整。</p>
——哪怕只要求这最基础的两点，秦国短时间内也拿不出数以万计的吏员。</p>
除非秦国放慢统一的步伐。</p>
但这显然不行。</p>
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必须抓住时机，绝不能给六国喘息的时间。</p>
尤其是赵国。</p>
去年，赵国北部的代地发生大地震，自乐徐以西，北至平阴，台屋墙垣太半坏、地坼东西百三十步。本就发生在代地的人口聚集区，又正逢秋收季节，一时间，代地的兵员短缺，大量流民南下涌入邯郸，直接导致了赵国的大饥荒。</p>
当然，也有涌入秦国的。</p>
好在她们秦国虽然前年也发生了地动，但好在没发生在人口聚集区，前两年又是丰收，倒也承纳得住流民。</p>
这是天赐的灭赵良机。</p>
“杀，是自然要杀的，关键在于，怎么杀，什么时候杀。”</p>
知韫垂下眼眸，指尖拨弄把玩着一颗用野草编织成的小星星。</p>
“六国存续数百年，盘踞在地方上的宗室旁支、贵族公卿、乡绅豪强盘根错节、不知凡几，若一律诛杀，在各地黎庶未归心的情况下，必然会有漏网之鱼。”</p>
天底下贵族豪强这么多，总有一些人是对黎庶还算不错的，若要杀他们，当地的黎庶必然会帮助隐藏逃脱。</p>
“黎庶震恐，不是我想要的。”</p>
她的神色平淡至极，仿佛所谈论的，不是数以万计的性命。</p>
“所以，才立了学宫。”</p>
几人默然。</p>
她们亲眼见了太子在咸阳学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，可如今想来，学宫的学子，不过只是她的“退而求其次”。</p>
因为杀之不尽，所以退而求其次，从中遴选可为她所用的。</p>
“他们忠于王上与殿下。”</p>
楼梧迟疑道，“应当可用。”</p>
“自然可用。”</p>
知韫莞尔轻笑，“他们拜入学宫，是秦王门生，又与秦太子师出同门，来日在秦国入仕，还有学宫的同窗相互扶持，可以说是顺风顺水，既然如此，他们为什么要为故国殉死？”</p>
谈对故国的忠肝义胆？</p>
若果真对故国忠心耿耿，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入咸阳学宫。</p>
除了那些被六国派遣过来作探子的之外，他们既然愿意来秦国，就说明只要给了上升渠道，就愿意为秦效力。</p>
这也是她能收拢人心的原因。</p>
——心照不宣的互惠互利。</p>
“难不成，你们还真以为他们忠于我，是因为什么人格魅力？”</p>
她嗤笑，“不给好处，就算再有人格魅力，那也只能是敌人。”</p>
难道她爹不够有人格魅力？</p>
无利可图，都是屁话！</p>
几人:“……”</p>
突然之间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犀利，有些汗流浃背了啊殿下！</p>
一直默默旁听、没有插嘴的辛宓反射性地环视四周，然后松了口气——</p>
还好，这里没外人。</p>
庄灼了然，“殿下要去韩地？”</p>
“嗯。”</p>
知韫应了一声。</p>
“欲治韩地，首先就要理清谁是可以拉拢的，谁是需要打击的。”</p>
她慢悠悠道，“比之韩地的贵族豪强，自然是韩地的黎庶是咱们可以且必须要团结的，但贵族豪强中，也能再继续分而化之，拉一批、打一批，方为良策。”</p>
“可殿下也不必亲自去。”</p>
楼梧皱眉，“以殿下的身份，若亲往韩地，怕是少不得要遇上韩室死忠余孽的刺杀。”</p>
“我最合适。”</p>
她屈起一条腿，漫不经心道，“有些事，轻不得、重不得，只能阿父和我来做，来回请示，实在耗费时间。”</p>
在咸阳远程指挥，哪有亲自坐镇来得稳妥且方便？具体是什么情况、又该怎么做，只有亲自去过才能做抉择。</p>
秦王镇咸阳，太子抚关外。</p>
对于亡了故国的黎庶而言，秦太子亲至，能让惶恐不安的他们更容易安心，当然，仇恨大概也会更加浓烈。</p>
但她难道要遇难而退？</p>
然后等到一统天下后，让她爹继续十年东巡五次、最后死在路上？</p>